今年4月,我重翻《聊斋》,细品《乔女》。
细读之下,我觉得身为富人的孟生很了不起,他中年丧偶,想要再娶,何愁没有佳人?却偏偏喜欢上被人们所歧视、贫贱丑陋且又是寡妇的乔女,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呀!乔女虽然没有允亲,却在孟生暴死之后,其家产惨遭无赖侵吞之际,挺身而出,历尽艰辛,为孟家讨回公道;又含辛茹苦,替孟生抚养遗孤……令异史氏赞叹曰“此烈男子之所为也。彼女子何知,而奇伟如是?”这一赞叹,让我掩卷沉思。
乔女不肯允亲,如果仅从烈女不事二夫上做文章,未免有观念陈旧之嫌,而且也没有摸准乔女的真实心态。我认为,她执意拒亲,关键在于心底的那点“残丑不如人”的自卑感。我要把这个聊斋故事改编为戏,就应该淡化乔女“不事二夫”的观念,而要浓墨重彩写她如何在孟生的赏识中,从自卑的阴影里走出来,最后才能做出“烈男子之所为”。
乔女因长得丑,又有残疾,自幼遭人鄙视,后来不得不将就嫁给一个比她年长10多岁的贫寒穆生当继室。3年后,穆生死了,她受到母亲的冷落,就“愤不复返”娘家,“唯以纺织自给”,可见其自尊心之强。但自尊与自卑,往往是一枚铜钱的两面,越有自尊,自卑感也越发根深蒂固。孟生的赏识、求亲,令她错愕,也令她疑惑:孟生是不是出自真诚?她担心孟生的求亲是出自对她不幸命运的怜悯。她明白,基于怜悯的婚姻是不可靠的,与其日后受辱,不如现在就拒亲。因此,孟生对她越赏识,她越辞之,孟生却“益贤之”,指使媒人“函金加币”来讨好乔女的母亲,母亲规劝她允下此门难得的亲事时,她“志终不夺”。母亲为孟生所感动,情愿以小女儿嫁过去续弦,孟家人都非常高兴,但“孟殊不愿”。孟生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求,显得他对乔女是多么看重、多么真诚,这给乔女冰冷的心头送去了一缕温馨,使她感动不已,也逐步消除了她的自卑,增强了她的自信。正是孟生使她知道人间还有真情,也正是与孟生的际遇,激发了潜伏于她身上的刚烈之气、侠义之心!没有孟生当初的赏识,就没有乔女后来的壮举。可以说,乔女自我之发现,始于孟生之慧眼;没有遇上孟生,乔女也不能完成如此美好的自我形象塑造。
我这次改编的原则,是摄其精神而舍其枝叶,在把握《聊斋志异·乔女》的精髓基础上,对原著作了一些必要的改动与增删。如乔女为儿子制风筝,是我添上的,以寓她身处逆境,却志存高远,也让孟生赏识她有个直观的细节。乔女为孟家讨回家产之后,如何抚养孤儿乌头长大成人的故事,我就不正面写了,只在尾声中作个简单的交代,因为乔女的形象在拦舆告状时已塑造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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