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需系统性配套
我国的改革是系统性体制转轨,对整体配套关系的要求比较高。当前我们在推进利率、汇率改革时,需要作通盘考虑。当然,也并不是要等各方面的条件完全成熟了,才能推进这些改革
《财经》:不管是利率还是汇率,都是资产或要素的价格,而价格改革又是市场化改革的核心。十四大以后,改革更加强调系统性。怎么理解改革的这种系统性?
周小川:我国的改革是系统性体制转轨,改革对整体配套关系的要求比较高,中央、国务院也一直强调这一关系。价格改革对配套要求比较高,需要创造条件并推进形成配套行动来保证改革达到预期目标。回顾改革历程可以发现,价格改革和企业自主经营、自主定价是结合在一起的。同时,价格改革和间接税改革、理清国内价格与国际市场价格的关系等环节相互联接。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十四大文件中提出:“在保持价格总水平相对稳定的前提下,放开竞争性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尽快取消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加速生产要素价格市场化进程。”这里面强调了保持价格总水平相对稳定的前提,也提出了生产要素市场化的问题。
从主要的配套关系看,1993年、1994年重点抓的是增值税改革和汇率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是配合商品和要素价格的市场化改革。纠正价格扭曲要关注两个方面,一是商品价格中包含流转税,而当时的产品税体系存在税率不平等和重复计征的问题,导致价格扭曲;二是国内价格与国际价格水平不平行,存在双重汇率甚至多重汇率,出口退税和进口征税都比较困难,企业无法站在同一个价格起点上参与国际市场竞争,导致大量的摩擦,还有走私甚至是损害整体利益的不合理出口。
《财经》:那么,当前进一步推进利率和汇率改革是不是也需要一些配套关系?这些改革的条件现在都建立起来了吗?
周小川:利率和汇率改革本质上都是价格改革,意味着给金融领域的企业以自主定价权问题。一方面,银行要有自主定价权,有了定价权以后,客户也要有自主选择银行的权利和空间,这就要看是否有竞争性的环境,从而形成竞争性的市场定价。另一方面,个别微观主体定价可能存在偏离合理水平的问题,这很大程度上与消费者、金融机构之间可能存在供需双方的信息不对称有关,竞争机制将会逐步纠偏。但如果你对定价偏差没有思想准备,就很可能想走回头路。另外,利率、汇率都是综合性的价格,其他重要领域的价格是否也市场化了?这对利率、汇率市场化改革会有相互影响甚至冲击,当然,搞得好也会相互促进。
可见,当前我们在推进利率、汇率改革时,需要作通盘考虑,要考虑税收制度的问题,与国际市场的关系问题,也要考虑是否形成了、或者说在多大程度上形成了充分竞争的市场条件,微观主体的响应如何,包括金融机构定价行为和能力如何,消费者自主判断和选择能力如何,等等。从过去的改革经验看,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
当然,我并不认为要等各方面的条件完全成熟了,才能推进这些改革,而是说,改革可以是相互促进的,有些领域到位了,就能推动其他领域的改革跟上来,相互促进、推动。但一开始时,你会看到摩擦、不配套、不协调,甚至是消极效果,这就要贵在坚持。就如前面举过的例子,在汶川地震后给了商业银行房贷利率更大的浮动区间,但一些商业银行不愿自主定价,不愿面对客户的询问,顾客如抱怨价格或贷款条件,商业银行柜台可推脱说是中央银行定的,从而对此不承担责任,这样既简单、省事,又不得罪客户。
此外,深究起来,这还涉及到商业银行的定价模型、数据基础等能力的逐步建设。
再有,作为价格改革的利率、汇率改革,还需要有一定的宏观经济条件相配套。
《财经》:利率汇率改革需要什么样的宏观条件?
周小川:在通货膨胀率比较高的情况下,进行价格改革往往是比较难的,因为价格的市场化改革有可能进一步推高通胀,容易导致人们的不满,对决策者形成压力。在通胀控制得比较好的情况下,价格改革就比较容易出台。这就涉及到宏观调控。
《财经》:对于改革与通货膨胀的关系有一些争论,争论的主要问题是什么?您主张如何处理改革与通货膨胀的关系?
周小川:一种说法是,在宏观调控比较好,把通货膨胀管住的情况下,才容易推进价格类的改革。通货膨胀上来的时候,各项价格管制措施往往马上就出来了,就不容易改革。我同意这种看法。
另外一种说法是“通货膨胀无大害”,认为通货膨胀没关系,可以在高通货膨胀、高增长速度下进行改革。我认为不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