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财富改变的生活
自从一下子有了100多万元后,谢小梅发现,家里的生活慢慢地发生了改变。
谢小梅和丈夫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吃穿用度方面,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数码产品、名牌皮包,开始出现在家里的储物柜上。拗不过丈夫,2008年1月,谢小梅同意买一辆奥迪轿车。丈夫理由是,“家家户户都买了车,我们不买人家看不起。”
“祖祖辈辈地里刨食,哪天不想过好日子啊!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百万富翁,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了。”谢小梅说。
将两套房子中的一套出租后,每月几千元的房租收入足以保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不久,谢小梅对村里安排的马路清洁员工作就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干脆辞职不干了。起初,她就待在家里,后来,村里打麻将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加入了进去。
生产方式改变了,生活方式改变了,但更深层的变化其实在村民们的心里—大家有钱了。赌局越来越大,2011年10月,谢小梅输掉了70多万元,以及家里的另外那一套房子。“总觉得还有钱,总想着扳回来,结果……”说到这里,谢小梅悔恨不已。
好在丈夫并没有过多地责怪她,而是带着她重新干起了清洁工的工作。
尽管如此,但谢小梅还不是村里跌得最狠的。村里还有一对夫妇,一年之内去澳门41次,输掉了拆迁补偿款80多万元还欠下了100多万元的债务。“还有一户,因为投资失败,变成了乞丐。”
“一夜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九堡镇另一位朱姓村民对时代周报记者坦言,当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变成酒店、写字楼、商场时,他们的迷失感油然而生。
吸毒、酗酒、赌博、放高利贷,成为部分因拆迁致富的人们最为热衷的消遣与投资方式。谢小梅说,有一位村民家里得到150万元的征地补偿款后,他的孩子就不再出去工作了,整天跟一班朋友下餐馆、进舞厅,后来染上毒瘾,“这两年,被他挥霍的钱起码有几十万了”。
2010年底,杭州城郊一所小学的家庭情况调查表上,在父母职业一栏,有的孩子竟写上“打麻将”三字。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目前,九堡镇记录在案的吸毒人员比2003年翻了一番。一位镇干部说,当地拆迁户一夜暴富后又因为赌博、吸毒等原因而返贫者,保守估计有10%。
事实上,面对拆迁带来的巨额利益,还出现了“闪婚”“闪离”“闪孕”等怪象。有村民就向时代周报记者反映,有人到外村入赘,离婚后回到村里,分走钱,立即复婚;还有的人正好相反,拆迁前结婚,拆迁后又立即离婚。
上海的聂梓明,对拆迁暴富给家庭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深有体会。2009年,当聂梓明分到几套拆迁房后,之前嫌他没能力的前妻和他打起了官司,要求分享一半财产;而他自己也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
尤其令聂闹心的是,儿子也因为不出去工作和朋友一块吃吃喝喝,最终染上毒瘾犯了事被关进监狱。“不过,现在的老婆又给我生了一个小儿子。”聂梓明说。
除了看不见的诱惑与歧途,这些富裕的人们还面临着一些垂涎欲滴地盯着他们财富的不怀好意者。在杭州采访期间,不少村民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有些人盯上了他们这些拆迁富起来的人。“他们拉我们进一些情色场所,或者是下套子引我们进入博彩业。”上述朱姓村民说。
缺席的制度设计与政策导向
面对突然到手的巨额财富,并非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性与自我。牛头村的叶一航就一直很清醒。
“原先种地、养鸡,现在住进楼房,买了车,可工作还得要干。”他在新小区里找了一份保安的活,“活不累,工资也不高。”
而对于赌博和民间借贷,叶一航也同样保持着足够的戒备。“那点拆迁款可是我们一辈子的活命钱。”在叶一航看来,将来的生老病死、突发状况、子女教育等费用,都得靠拆迁款的这笔“老本”。
几百万元的拆迁款再加上几套回迁房,靠房租、靠村集体经济分红,都能有不菲的收入。如此一来,人们的就业心态发生变化也就在所难免。拆迁农民中,许多人宁愿失业也不愿当保安、保洁员。“难道开着好车扫大街去?丢不起这人!”有村民这样说。
不少人如同谢小梅一样,在拆迁结束后,走过一条由贫变富又由富变贫的人生抛物线。突如其来的财富,如同一把“双刃剑”,将他们刺得遍体鳞伤。
“由于这笔财富并非由自身的知识、技能与智慧所创造,因此,他们面对财富,狂喜也许多过理智,挥霍滥用多过合理规划。知识、能力与眼界的局限,也决定了他们面对巨额财富与未来生活时,缺乏科学与理性的规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性弱点难免展现,自愿或不自愿地迷失在奢华挥霍的生活中,甚至比富斗狠、家庭破裂……这些,是在财富之外,他们内心难以适应的剧变。”知名时事评论员李妍如此评论那些被财富这把“双刃剑”刺伤的人们。
“拆迁农民问题频出的背后,是农民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受到冲击甚至被颠覆,新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亟待重建过程中出现的阵痛。”中国科学院社会学所赵春燕博士指出。
事实上,在财富面前,因拆迁致富的人们“把持”不住,不仅仅与他们自身的素质有关,也同整个社会现状尤其是有关部门未能及时引导有关。
“财富的不断积累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认识财富不断增强应付财富经验的过程;不少快速致富的拆迁户显然一时还难以具备这方面的能力。”王锡梓曾这样评论。
多少年了,习惯于稼穑耕耘,而今,这一切都成为过去,手里突然有了一笔几代人都挣不到的财富,不少拆迁户难以正确认识到财富的价值和意义。他们更难以认识到的是,因拆迁一夜暴富的同时,他们也在一夜之间永久失去祖辈留下来的立身之地。
这个时候,村民尤其需要得到的有关部门的指导,却付诸阙如。
这些年来,村一级组织的管理职能逐渐弱化。拆迁前,村里只知道要村民们配合,催促拆迁;拆迁后,村变成社区,忙着通大路、造高楼,村民们的技能培训等问题则疏于过问,社区文化活动也乏人组织张罗。
由于拆迁之后原来的居民大多分散租住在不同的地点—有时甚至长达四五年,社区工作的确难以开展。但拆迁后的头几年,恰恰是引导失地农民步入社会发展正轨的关键时期,如此一来,因拆迁暴富的人们如何能够得到及时的有效的指导?
有了钱习惯存银行,是绝大多数拆迁户的第一选择。但有不少拆迁户不甘心坐吃山空,想做些投资,但由于缺乏理财经验,有些人把钱投给私募基金、企业,结果“错误投资”,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